(来源:中国航空报)
刘晓茜
氩弧焊枪嘶鸣,蓝色的弧光像一道闪电,刺破了车间的昏暗。蒋宏伟手持焊枪,蹲在庞大的飞机零件前,银白色的焊接面罩上映出他专注的双眼。这是航空工业沈飞导管制造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却也是关乎战机研制进度攻坚战的关键时刻。
工装夹具发出“咔嗒”一声,又一个零件被固定在工位上。蒋宏伟的徒弟小李掀开面罩,眉头紧锁:“师傅,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个废件了。透照检查还是老问题——夹渣、气孔,这工装根本不稳定!”蒋宏伟没有立即回答,他摘下焊接手套,用指尖轻抚刚刚完成的焊缝,那动作不像是在检查工业产品,倒像是在触摸一件艺术品。焊缝表面银亮光滑,但在X光透照下,内部却藏着肉眼看不见的缺陷。“你看这里,”蒋宏伟指向工装的一个定位点:“工装本身刚性不足,零件固定后仍有微小晃动。焊接时热变形导致间隙变化,这就产生了气孔。”他的声音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早已熟悉的老朋友的性格。
这时,单元长王茂义推门而入,脸上写满焦急:“小蒋,总装刚来电话,这批实样下周必须交付,否则整个型号进度都要推迟。咱们已经连续五天没出一个合格件了,你有什么办法吗?”蒋宏伟直起身,长时间保持蹲姿让他的腰部一阵酸麻。他揉了揉后腰,那里贴着早已凉透的膏药。“工装的问题,不是简单调整就能解决的。重新设计制造至少需要一个月,我们等不起。”“那怎么办?”小李的声音中带着绝望。蒋宏伟的目光扫过车间角落的劳模工作室,那是厂里为表彰他多年贡献而专门设立的地方,墙上“精益求精、航空报国”八个大字,在灯光下格外醒目。他忽然转身,眼神里有了光:“工装不能改,我们可以改工艺。”
夜幕深沉,导管制造厂的劳模工作室却灯火通明。蒋宏伟和他的团队围坐在工作台前,台上散落着图纸、工艺文件和几个不合格的零件。“我想到了一个办法。”蒋宏伟在图纸上画出一条复杂的轨迹,“传统焊接路径是从左到右,一气呵成。但正因为工装不稳定,连续焊接反而会累积应力,加剧晃动。”小李困惑地问:“不连续焊接还能怎么办?分段焊?但那会增加接头,更容易产生缺陷啊。”“不是简单的分段。”蒋宏伟的笔在图纸上快速移动,“而是一种跳跃式焊接法。就像缝补衣服,不是从一头缝到另一头,而是交替选择对称点进行短段焊接,让热输入均匀分布,减少局部变形。”团队成员面面相觑,这种工艺在教科书上从未出现过。“这能行吗?”单元长王茂义疑惑地问。蒋宏伟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缓缓说道:“两年前,我参与那个重点项目时,遇到过更棘手的情况。当时师傅说,工艺是死的人是活的,蓝天之上,不允许有差不多。”他转向团队,眼神坚定:“今晚我就试给你们看。”
凌晨三点,车间里只剩下蒋宏伟和执意要留下的小李。焊枪再次嘶鸣,但这一次,它的运动轨迹变得奇特——不再是平稳连续的直线,而是在不同对称点间跳跃,每一段只有两三厘米长,冷却后再跳至对称位置。
蒋宏伟的额头上沁满汗珠。焊接变得异常耗时,一个二十厘米的焊缝,需要跳焊三十多次,每次停顿都要精确计算冷却时间和下一焊点位置。“师傅,休息会儿吧,您已经连续工作十六个小时了。”小李看着蒋宏伟微微颤抖的右手,心疼地说。蒋宏伟只是摇头,透过面罩,他的目光始终聚焦在那跳跃的蓝色弧光上。焊花如星火般溅落,在他粗糙的手背上留下点点灼痕,他却浑然不觉。
天边泛起鱼肚白,最后一个焊点完成。蒋宏伟缓缓放下焊枪,摘下面罩,他眼里的血丝诉说着连夜的疲惫,但嘴角却带着笑意:“送检吧。”X光透照室内,所有人屏息凝神。当检测结果出来的那一刻,小李忍不住欢呼起来:“合格了!完全没有夹渣和气孔!”单元长王茂义紧紧握住蒋宏伟的手:“小蒋,你又创造了一个奇迹!”
蒋宏伟却平静地走向工作台,开始记录各项参数:“这不是奇迹,只是经验的转化。把工艺参数记下来,形成规范,让所有人都能掌握。”一周后,飞机的实样部件全部按时交付。
夕阳西下,蒋宏伟站在车间门口,望着天空中一架试飞的飞机划过的航迹。小李来到他身边:“师傅,您的方法已经要在全厂推广了。”蒋宏伟微微一笑:“你知道吗?我师父他常说,我们手里的焊枪,连接的是蓝天。”他转身看向车间内墙上“航空报国”的标语,轻声道:“每一个零件都关系着飞行员的生命,每一道焊缝都承载着国家的信任。这不是工作,这是使命。”
暮色渐浓,车间里焊枪的嘶鸣声依旧。正是像蒋宏伟这样的航空人,用他们充满力量的双手,焊接起航空事业的钢铁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