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4时许左右,妻子走进卧室,麻利地把床上的大红被子对叠过来,再对叠过去,卷塞进旅行袋,然后就去另一个房间收拾帐篷。我从书房踱步出来,站在门口,眼光追着妻子的身影。一时间,我陷入恍惚,仿佛看到了母亲。年少时,一家人去喝喜酒,也是这个时间,母亲烧好水,唤我们回来洗澡,换上新衣服。就这会儿工夫,母亲不停地忙进忙出。出发时,父亲领着我们走在前面,母亲挑着箩筐走在后面。箩筐的一头横着卷成捆的九子花被,一头装着贺礼,一家人拖着长长的影子在弯弯的山路上迤逦而行。那年代,大家不富裕,被子不够盖,又要留宿,所以都得自带被褥去吃酒席。
想着想着,此时我要把旅行袋和帐篷扛下楼,放进汽车,然后一起驾车朝老家驶去。妻子想在村子里住一晚,现在有车了,就把被褥往车厢里一塞,舒服。
汽车在盘山公路上穿行,个把小时后,车子驶出密林,停在村口的打谷场。我们提着东西朝堂哥家走去,一路上儿时的场景又冒出来了。村口,父亲从箩筐掏出鞭炮点燃,噼啪作响,主家的一个妯娌迎面走来,一边笑意盈盈地问候,一边接过担子挑回去,嘴里还大声通报是哪一头亲戚到了。如今,已没有这个环节。
三姑六婆等亲戚还没有来,这个夜晚就自己一家人吃饭。过去,正席的头一晚吃“洗碗酒”。酒席安排在厅堂。头厅、二厅、三厅摆满了桌子。吃饭了,厅堂上下一片喧闹。那时一桌出七八个菜,如今厨房就做一个菜——簸箕鱼。一条几斤重的野生草鱼,取肉切片。切好的鱼片分成四份。一份加进豆豉、蟹酱,一份加进木姜子果、花椒,一份加进大红辣椒、橄榄干,一份加进姜丝、葱段,分别搅拌抓匀。十来分钟后,取来簸箕,铺进新鲜荷叶,荷叶上铺一层手工米粉,米粉上摆进四份鱼片,鱼片围成一圈,圆圈的中心竖着埋进去七八个酿丝瓜。收拾好了,搁进锅里大火猛蒸。蒸熟了,端出来,大家围着桌子吃鱼,其乐融融。
饭吃完,簸箕撤走,换上茶几。之前,兄弟们可没这么闲。吃饱了,丢下碗就得去厨房帮忙。煮鸡鸭、炸鱼、蒸扣肉……厨房灯火彻夜不熄。而女人们就要给还没来的亲戚先铺好床。
喝着茶,聊着天,不知不觉已月上中天。这时分,要是在以前,厨房应该煮好了夜宵。煮一大锅瘦肉粥,猪肝、小肠、隔山肉、时鲜蔬菜炒熟,然后派人去把外家摇醒用餐。只有外家亲戚(母亲家那边的亲戚)有夜宵吃,其他亲戚没有这个待遇。
终于都玩累了,大人小孩一并沉沉睡去。我却久久无法入眠,索性钻出帐篷,倚在栏杆上看星垂大野,听风摇古木声,感受流岚的似有却无。
第二天,吃过早饭,把迎亲的东西集中到厅堂祭祖:礼肉一挂、鸡两只、酒一坛、糯米和粳米各一瓮、烟两条、面条六斤、糖饼若干。完毕后,装车,迎亲的车队朝女方家驶去。临近中午,一拨拨亲戚都来了,打谷场、村巷、树脚下停满了车。
下午1时左右,迎亲队伍回来了,人去往厅堂,娘家送的东西也挑往厅堂,拜堂的仪式在长辈的主持下有条不紊地进行。此时,酒店的送餐车也到了,饭菜很快摆满桌,酒席随之开始。一时间,喧闹声、呷酒声、扒饭声、咀嚼声响成一片。
我又想起儿时的酒席:这餐是正席,上菜了,只见几个女人端着簸箕从厨房鱼贯而出,去往各桌。两个女人先后走到桌子边,把簸箕前沿靠在桌子上,左手托住后沿,右手一碗一碗地把菜端出来摆在桌子中央。开席了,众人一齐举起筷子。男人们夹菜送往嘴里大口吃,妇人、小孩则夹起菜放到面前的空碗里。酒席吃毕,男人们菜吃完,酒喝够,摇摇晃晃地离席。妇人、小孩却不怎么吃,菜几乎都分到各人的空碗里。酒席吃完,把碗里的菜打包带回家。带回来的菜,东家分一点,西家分一点,邻近的亲戚又分一点。那时,互送吃食最正常不过了,要吃上好几天呢。现在,提倡“光盘行动”,备的食料恰到好处,吃得开心即可,不浪费。
这么味道醇厚的乡村酒宴,我期待着下次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