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展者说】

　　作者：赵骄健（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副研究馆员）

　　2025年8月，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推出的《为了共同的事业——从西班牙战场到中国抗日战场》专题展览，以1936年至1945年西班牙反法西斯斗争和中国人民抗日战争为双线叙事脉络，为我们还原一段世界人民携手反抗法西斯的光辉历史。

　　展览揭示了一个深刻主题：人类的命运，从来休戚与共。

　以物叙事

　　在策展实践中，我们遵循“以物叙事”的原则，通过文物的科学组合与语境重建，将历史场景具象化。

　　我们将《解放》周刊、《新华日报》《新中华报》《世界知识》等红色报刊系统性地组合呈现，真实反映中国共产党对西班牙人民反法西斯斗争的支持立场。这些泛黄的纸张与斑驳的墨迹，为引导人们理解中国共产党早期具有的全球视野提供了可靠依据。比如，我们把中国共产党在巴黎印刷发行的《救国时报》（1935年12月-1938年2月）有关西班牙战局的社论、文章进行了系统展示。当观众看到毛泽东同志在致西班牙人民的信中，亲笔写下的“你们所努力的事业也就是我们所努力的事业”，以及“共同”“相互”等表述时，那种跨越山海的相互支持变得具体可感。

　　我们还把中共中央送出的中英文锦旗、延安街头悬挂的西班牙文横幅、国际纵队医务人员的德文信件、美国《今日中国》月刊英文约稿函等外文资料并置呈现，构建起一个微缩的“国际舆论场”，使观众能够在不同语言的对话中，理解反法西斯斗争的全球正义性。这种展示方式，不仅丰富了历史叙事的角度，更在方法论层面为全球史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这种策展设计，通过展示历史的复杂性和多元性，打破单一叙事的垄断地位，为观众提供了自主思考的空间。

　　展览中播放的视频片段，让历史“活”了起来。例如，白求恩在西班牙与中国两个战场实施医疗救援的影像，通过具体的人物形象和行动场景，使抽象的国际主义精神变得直观。观众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位医生以同样的专业精神，在不同国度、不同战场上践行着人道主义理念。这种跨越时空的一致性，通过视觉语言得以最直接地传达。

　引导观众的情感流动

　　策展过程中，我们通过色彩、场景与声音的协同设计，给观众带来更完整的观展体验。

　　展览中的色彩符号，成为隐性情感线索。我们采用分区配色策略：西班牙展区采用深蓝色调，既象征异国的地理特征，又传递出悲壮与庄严的基调；中国展区采用红色与土黄色的搭配，既表明政治身份，也唤起人们对黄土高原的联想。这些色彩，实际上构成了一条完整的情感线：深蓝色引发肃穆、庄重的情绪反应，与西班牙内战的历史语境相契合；红色象征激情与牺牲，与中国革命的特性相呼应；土黄色传递出坚忍与持久的心理感受，与中国抗战的长期性特征相吻合；亮黄色则暗示希望与重生，与展览的主题相呼应。这套色彩方案通过色彩心理学，潜移默化地引导观众的情绪沿“悲壮—坚忍—希望”的弧线流动，实现了叙事节奏的视觉化表达。

　　展厅里模拟或复原的历史场景，致力于突破“观看”的局限，营造“身体在场”的体验。复原的西班牙建筑造型、集中营围墙、延安窑洞等场景，不只是追求逼真还原，更要营造一种氛围。比如集中营围墙，通过带刺铁丝网、高压电线等细节，使观众感知禁锢与自由的对比；延安窑洞医院的立体造景，则通过空间的重现，使“艰苦卓绝”从抽象概念变为可感知的物理环境。观众在面对这些场景时，实际上是在与历史进行一场对话，这种对话超越了语言文字，直达情感与记忆深处。

　　我们还通过声音与空间的深度融合，用声音叙事。根据《红河谷》（《Red River Valley》）旋律重新填词形成的《哈拉马河谷》（《Jarama Valley》），既是对奋战在西班牙战场上国际纵队英雄的纪念，也是革命浪漫主义精神的体现。值得注意的是，《红河谷》曾被译介到中国并广泛流传，其优美的旋律和真挚情感成为一代人的记忆。从加拿大民谣，到西班牙战歌，再到中国革命歌曲，这一旋律在不同文化语境中不断被赋予新的意义。展览还循环播放体现国际主义精神的中国革命歌曲《保卫马德里》，这首为声援西班牙人民反法西斯斗争而创作的歌曲，通过其激昂的旋律和充满力量的歌词，引导观众的情绪流动，引起更深层次的情感共鸣。

　邀请观众参与历史讲述

　　展览的最终目的，是引发当代人的思考。我们刻意打破传统展览“我说你听”的模式，通过留白设计、数字展陈等创新手法，构建一个开放的意义生成系统，推动历史叙事在当代语境中的重构和现实回响。

　　我们打通“国际纵队与西班牙人民并肩奋战”和“国际纵队中的中国支队”展厅的隔断墙，让观众在视线范围内能同时看到“马德里的战火”和“延安的宝塔山”。这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隐喻，引导观众主动思考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用自己的联想填补策展人预留的意义空间。展览的另一个巧妙之处，是以壁龛形式对已知姓名的13名中国支队战士和19名“西班牙医生”进行展示时，保持部分战士和医生的物证处于“空缺”状态。这种“不完美展示”，既是对历史真实性的尊重，承认历史记录的不完整，又激发观众调动自身知识，参与到对历史意义的建构中来。观众在展览提供的框架内，可以带着个人理解与情感，共同完成历史叙事。

　　80多年前，人们为了共同的事业并肩作战；面向未来，团结与合作依然是必要的。这种从历史经验到现实启示的转换，使展览不仅是对过去的记录，更是对未来的思考。

　　《光明日报》（2025年12月07日 1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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