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南湖晚报)
转自:南湖晚报
N叶文华
理发店坐落在朝阳路中段,朱漆门脸总敞着,转椅的人造革被磨得发亮。小陆走进来,站在门口有些拘谨。老师傅们抬眼扫了扫,朝里间喊,“阿毛,来个新主顾!”
应声跑出来的后生中等身材,微胖,圆脸盘上嵌着双眨巴眨巴的小眼睛。“你好,剪平头?”阿毛的围裙沾着碎发,给小陆围围裙时手直颤。后来熟了才知道,这是他当学徒的第二个月,老师傅们把“生面孔”都塞给他练手。小陆摸着耳后没修齐的头发,阿毛红着脸递过镜子,“下次,肯定剪得齐!”
这话倒没掺假。小陆成了常客,每周三午休雷打不动往理发店跑。阿毛的手艺肉眼可见地长进,从最初剪完要老师傅补刀,到后来能用推子推出利落的渐变。两人蹲在店门口啃冰棍,从镇上的新鲜事聊到香港的录像带,阿毛总盯着小陆看,“穿这个真神气,不像我,一辈子就跟头发较劲。”小陆拍他后背,“能把头发剪顺溜,也是能耐。”
一年之后,国营理发店转制,年轻的阿毛只有自谋出路了。自此,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包括小陆。
再撞见阿毛,是在两个月后的海滨路。沿街小店的招牌晃得人眼晕,一家“广州美发”的橱窗里,演艺明星的海报贴得满满当当,烫着爆炸头的模特笑得张扬。小陆正对着海报发愣,橱窗里那个染着中分头、花衬衫扎进喇叭裤的身影转过来——可不就是阿毛!
“小陆!”阿毛的头发抹了发油,亮得能照见人影,“你怎么来了?”小陆捶他一拳,“行啊,成时尚青年了!”阿毛挠挠头,拉他进店。
店里飘着邓丽君的歌声,墙上钉着从广州带回来的发型画册。阿毛一边给小陆推头,一边讲他的“南下记”:跟着同乡去广州倒腾VCD机,本想赚笔快钱,谁知镇上的音像店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盗版碟五块钱三张,他的新机根本卖不动。“亏了不少。”阿毛的推子顿了顿,“但见了世面,你看这‘郭富城头’,我在广州学了半个月呢。”
小陆看着镜子里渐渐成型的发型,忽然觉得阿毛像城南的钱塘江潮,看着温和,但骨子里藏着股冲劲。“折腾折腾好,年轻嘛。”他真心说。可这股劲没撑过三个月。小陆再去“广州美发”,卷闸门拉得死死的,门口堆着没清的碎发。隔壁服装店的姑娘正对着镜子描眉,见小陆打听,撇着嘴说,“阿毛啊,嫌开店来钱慢,跟人去倒腾别的了,说要赚大钱呢。”那语气里,竟藏着点崇拜。
小陆心里说不清啥滋味。他忙着处对象、结婚、分房,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不紧不慢往前挪。偶尔路过海滨路,会下意识朝“广州美发”的位置瞥一眼,那里后来改成了杂货铺,卖洗衣粉和打火机,再没见过中分头的影子。
再见阿毛已是1999年。小陆下班骑车回家,小区门口新开的“格调”理发店正放着刘德华的《男人哭吧不是罪》,霓虹灯在玻璃上转出迷离的光。他摸了摸头发,推门喊,“老板,理发。”
柜台后扎着马尾、穿黑色紧身衣的男人抬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炸了,“怎么是你?”笑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阿毛的头发留长了,用发胶固定在脑后,眼角多了几道纹,唯独那双小眼睛,还在不停眨巴。
剪头时,阿毛才吐了实情。离开小镇后,他跟着人去福建倒腾二手摩托车,钱没赚到,倒进去蹲了半年。“外面的世界精彩是精彩,就是太险。”他自嘲地笑,推子在小陆头上走得稳,“还是剪头发踏实,看得见摸得着。”
小陆看着镜子里的阿毛,他的手稳了,剪刀划过头发时“簌簌”响,再没了当年的生涩。“回来就好!”小陆说,“这里才是你的根。”阿毛没接话,只是眨巴着眼睛笑,镜子里两个男人的身影,都比从前沉稳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