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新单位后,每日往返总得走郑梁梅大道,这段“绿波路”串联起我的朝出与暮归。来也一个钟头,去也一个钟头,起初觉得有些漫长,如今却成了每日的一份期许。
路是寻常的柏油路,笔直得坦荡。妙的是路两旁那两排行道树。它们那样密,那样直,像是凭空立起的两堵绿墙,将笔直的车道温柔地拢在怀里。
这绿,倒也不是呆板的一色。细细看去,便觉着那是一片流荡着的、深浅不定的绿波——水杉生得高,意气风发的,像是要耸到天上去;桂花树则矮墩墩的,团头团脑,一派憨实的模样;无花果树枝叶婆娑,叶子阔大而颜色浅淡,像绿手掌似的随风鼓掌;雪松是沉沉的墨绿,细碎的叶子层层叠叠地铺着,像是藏着无数幽深的旧梦;红叶石楠绿得正好的底色上顶着一层深红浅绛的芽儿,仿佛披着一件红色钩花的披风……最动人的,是它们随着时节变幻的容颜。有时,绿草地上会探出几朵粉紫的喇叭花,枝头缀满金黄的桂花,几片枫叶偷偷地染上酡红。
清晨,太阳从东方懒懒地爬起来。那光是清亮的,带着一股子新鲜的锐气,大喇喇地从前挡风玻璃照进来,暖洋洋地铺在脸上,有些晃眼,却也将一夜的沉倦都驱散了。这时候的车,便像一尾灵活的鱼,在拥挤的早高峰里悄悄地滑着。两旁沉默的绿墙,便成了列队的卫士,庄严地送我上班。偶尔看见穿着橘红色工服的花匠,在路边修理草木,那颜色跳在绿意里,格外鲜亮。
待到下班时分,光景便全然不同了。夕阳成了温柔的客人,它的光是斜斜的,甜甜的,熨帖得像母亲的手。它从西边漫过来,掠过道旁疏疏的草地,再从那枝干的间隙里一丝一丝地筛落。地上的草叶,一片一片都镶上了金边,透亮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尤其那一排水杉,真是俊拔得很!它们笔直地立着,被夕阳点化成披着金甲的卫士。光从它们的背后穿过来,将它们长长的影子投在路上,一道明,一道暗,像跃动的琴键。我的车便在这明与暗快速的交替里,一程一程地,向前穿行。夏天的傍晚,天上挂着动画里才有的云朵,有时还能瞥见一道透明的彩虹,悄悄挂在灰色的空气里。在红日大桥的最高处,迎着橘粉色的晚霞,和无数车一起向家的方向疾驰,那一刻,我觉得无比幸福。
于是,这每日两趟、一来一往的时间,便成了我生活中一道绝妙的缓冲。它从物理上,将我那被文件与会议占据的工作,以及被柴米油盐浸润的生活,清清楚楚地拉开了。
总有人讶异地问我:“每天开两个钟头的车,不累么?”我总是笑笑。他们不知道,这恰恰是我一日之中最自在的时光。在这移动的方寸天地里,我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兴致好时,便放一曲轻音乐,让音符像清泉一般流过心田;或听一阵激烈的摇滚,将胸中的郁结荡涤了去。我也时常听鲁豫的访谈节目,蒙曼的《红楼梦》讲解,这些内容与车窗外这蓬勃的、生生不息的绿意相映成趣,别有一番滋味。这哪里是奔波呢?这分明是给自己的精神,寻了一处可以自由吐纳的桃花源。
(作者单位:江苏省涟水县人民检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