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聆邑
那天整理旧物,在衣柜最底层摸到个硬壳本,蓝色封皮的边角磨白了,边缘粘着几根线头,像是被反复塞进柜子缝里蹭的。翻开第一页,红笔写的“家用”二字歪歪扭扭,笔画带着颤抖,我一眼认出是母亲的笔迹。再往后翻,密密麻麻,有的地方洇了墨团,有的字被划掉重写,我突然想起母亲总挂在嘴边的话,一句接一句,在耳边响起来。
去年冬天,我感冒了,咳得直不起腰,母亲炖了梨汤,端来时,她的手背还红着,该是被蒸汽烫的。她把碗往桌上一放,就没停嘴:“让你多穿件毛衣,偏不听!早上看你只穿单衣出门,就知道要坏事儿。这梨5块一斤,买了6个,花了15块,炖时放了几块冰糖,去年买的冰糖12块一包……”当时我咳得难受,只皱眉说:“知道了。”现在,见本子上记着“12月3日,梨6个15元,冰糖少许”,“少许”二字被描得纸都起毛了,我的鼻子忽然就酸了。
本子里夹着一张超市小票,压得平平整整,上面的“白菜”打了红钩,旁边用铅笔写着“娃娃菜更嫩,贵两块,但孩子爱吃”。想起每次买菜回来,母亲总说:“今天的菠菜新鲜带泥,比昨天便宜5毛。鸡蛋涨了一毛,多买两斤存着,反正每天要吃。”原来,那些让我听着烦的碎碎念,都在本子上落了脚,一笔一画记着。
往前翻几页,一页记着“电费86元,比上月少12元”,下面画了个圆脸的笑脸表情,眼睛小点儿,嘴巴咧得老大。那天我下班随口夸母亲总提醒大家关灯,真降低了电费,她扬着下巴,得意地说:“省的钱够买一斤排骨了。”现在才看见笑脸旁有行小字,挡着光才能看清:“孩子说排骨炖玉米好吃,下周买。”
翻到中间,有几页是空白的,对着光能看到淡淡的铅笔印,像是写了又擦掉的。突然想起前年我从原单位辞了职,整天闷在屋里。母亲那段时间很少提钱,只是每天变着法儿做我爱吃的。有天半夜起来喝水,见她在厨房里翻这个本子,灯光照着她的白头发,她嘴里小声念叨着:“这些积蓄,省着点儿能撑半年,等孩子找到工作就好。”当时我没敢出声,悄悄回房,蒙着被子哭了好久。
本子里还夹着一张用药盒剪的纸片,记着“退烧药12元,创可贴5元”。那是去年夏天,我骑自行车摔破了膝盖,母亲一边涂药水一边骂:“多大了还毛手毛脚!这药水8块一瓶,省着用能用好几次。”可第二天她就去药店买了最贵的创可贴,说防水,不易发炎。
最后一页的日期是上周,写着“孩子发工资,买衬衫给我,198元”,后面画了三个感叹号,像是生怕忘了。那天我递过衬衫,她摸了摸料子,嗔怪道:“又乱花钱,我衣服够穿了。”可下午我听见她跟张阿姨打视频电话:“这是孩子买的衬衫,穿着可舒服了……”
合上本子,窗外的月光刚好照在封皮上,为磨白的边角镀上银辉。忽然明白,母亲的唠叨从不是废话,那些柴米油盐的碎语、算来算去的小钱,都藏着最实在的爱。就像这本账,看似记钱,其实全是牵挂,一笔一笔刻在日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