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述

《史记里的谜》林屋天地出版社

　　商纣王的暴行并不都是真的？烽火戏诸侯只是传说？百里奚和孟明视其实是一个人？赵氏孤儿的故事里满是阴谋？孙武其实并不存在，原型也许是伍子胥？苏秦张仪并不是师兄弟？秦始皇的父亲不是吕不韦……在文史作家林屋的新作《史记里的谜》当中，那些人们原本耳熟能详的历史故事都有了全新的解读。

　　司马迁的《史记》被公认为了解中国历史的入门读物，那些异彩纷呈的历史故事堪称妇孺皆知，有许多更是化为成语典故，丰富了我们的日常语言。鲁迅赞其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不过早有研究者指出，《史记》的许多记载很可能并不是真实的，它们或是本身就不合常理，或是与其他典籍记载存在矛盾之处，这些大多是因“好奇”（喜爱传奇）的司马迁采信了汉代民间流行的传说，如何对此进行甄别辨析、探究其本来面目，是《史记》的每一位研究者与读者都需要面对的课题。

　　《史记里的谜》正是试图解答这一系列疑问。翻开目录，全书按年代顺序划分为从传说时代到秦汉的六个章节，下面又细分为共计一百二十个小节，每小节针对《史记》的一处记载进行辨析，每篇内容短小精悍，内容彼此独立。即便是在快节奏的生活中，读者也可以利用碎片化时间快速阅读完其中的几个篇章。而所有的小节都以疑问句作为标题，更凸显了问题意识，可以视为现代人对于《史记》发出的一系列“天问”。

　　从内容来看，这些历史辨析文章既有对历史事件的审视探讨：盟津观兵是不是子虚乌有的事件？西周大分封是在武王时还是在周公执政时？战国时代到底是从哪个事件开始的？更有对历史人物的多面解读：吕尚（姜子牙）的真实形象是中年贵族还是老年平民？周公究竟有没有称王？兵圣孙武的原型是伍子胥吗？孙膑到底是在哪场战争中杀死庞涓的？张仪的对手是苏秦吗？还有一些话题是针对文化现象：到底有没有一场世界大洪水？到底是“司母戊鼎”还是“后母戊鼎”？三星堆文化真的是域外文明吗？神话中和现实中的昆仑山是什么关系？屈原的《天问》只是单纯提出问题，《史记里的谜》则逐一给出了自己的解答，令人耳目一新。

　　譬如人们熟悉的“赵氏孤儿”的故事。它最初记载于《赵世家》，程婴、公孙杵臼、韩厥等人的忠义与壮烈跃然纸上，赵孤历尽磨难向屠岸贾成功复仇、复兴赵氏更是读者喜闻乐见的戏码，以至于这个故事流传了千年之久，同名元杂剧的诞生更让它变得家喻户晓，连法国作家伏尔泰都把这个故事改编为戏剧《中国孤儿》。

　　而在《史记里的谜》里，作者林屋先从故事源头着手，分析它在《晋世家》《左传》中的不同面目：故事的原型是“下宫之难”，最初是因庄姬诬告赵同、赵括谋反，招来嫉恨赵氏的栾氏、郤氏讨伐，但这一事件并未波及整个赵氏，后来在韩厥的劝说下，晋景公立赵武为赵氏宗主。相比《赵世家》的记载，整个过程平淡得多，而传说版本中的主角程婴、公孙杵臼以及反派屠岸贾，更是不见任何踪影。杂剧《赵氏孤儿》在元代诞生并广为流传，则是因为满足了元朝统治下汉人的心理需求，甚至有可能影射了当时还在世的南宋恭帝赵

　　本书对伍子胥、孙武的见解更是堪称颠覆。《伍子胥列传》是《史记》名篇，司马迁写下了一个精彩而酷烈的复仇故事，身世凄惨又激烈偏执的伍子胥是性格极为鲜明的形象。但作者林屋把这篇列传与记录春秋史最为客观翔实的《左传》进行比对，指出吴军破郢之战中根本没有提及伍子胥，对楚平王掘墓鞭尸一事更是完全没有记载。从常理来讲，当时楚平王已经去世十余年，尸体早已朽烂，不可能再实现鞭尸。同样，被视为兵家鼻祖的孙武，尽管《史记》多次提到，但如此重量级的人物，无论《左传》还是《国语》却都没有任何记载，著名的“练女兵”的故事更是充满疑点不合常理，大概率是传说而已。《孙子兵法》也很可能是兵家长期编纂形成的结晶，并非出于一人之手。

　　这些全新的结论，自然少了很多传奇与浪漫色彩，却很可能更接近历史的真相。它们也并非哗众取宠，而是绝大多数都来自权威学者们的研究成果，也是学界达成的共识。作者林屋以此为基础，像学术侦探那样从《史记》的缝隙间寻觅破绽，再通过其他史料或考古成果等“证据”进行比对，以做化学实验般的细致和严谨，将传说与历史进行剥离。

　　除了史料比对，本书更将研究领域拓展到考古学、神话学、民俗学等多个相邻学科，大量吸收了这些领域的相关成果，譬如探讨盘古的原型就与古印度神话中的梵天创世进行对比，又结合了《山海经》《庄子·应帝王》；探讨嫦娥的由来，从王家台秦简和甲骨文入手；讲述三星堆文化，介绍了出土文物中具有代表性的青铜立人像、青铜神树、黄金权杖等；介绍青铜剑的历史，从出土的殷商铃首剑、春秋扁茎剑再到著名的越王勾践剑，回顾了青铜剑的演变历史。这些丰富的研究成果从不同维度为本书增添了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以严格的学术标准来看，本书并非所有论断都完全无懈可击。有些观点固然新颖，却稍显牵强。譬如作者认为伍子胥与孙武其实为同一人，虽说也列出了诸多相似之处，不失为一家之言，但仍缺乏更直接的证据来支持。

　　即便如此，本书仍然为读者看待历史提供了一些全新的视角。《史记》早已成为中国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人的集体记忆之一，《史记里的谜》当然无意全然颠覆它的记载，作者林屋自谦，写这本书只是尝试为《史记》“打补丁”。其实我们也完全可以把它视为一把钥匙或者一篇索引，翻开书页，开启的是与《史记》平行并存的另一个庞大世界。对于先秦历史研究者、爱好者来说，本书更是一本适合随时放在手边以供查阅、常看常新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