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
收到路内的新作《山水》,蓝色封面上只有蜿蜒的道路与远山剪影,素净得让人意外。想起他早期的《少年巴比伦》,那些工厂里躁动的青春,仿佛还在冒着热气。而这部酝酿十年、写作十四个月的长篇,已然是另一番气象——如老司机换挡,沉稳而深长。
小说写司机路承宗与妻子周爱玲的一生,从抗战烽火到改革开放,五十年风雨在路上。他们收养五个毫无血缘的孩子,在动荡年代里拼凑出一个家。路内这次收了锋芒,情感藏得极深。不写花前月下,只写乱世中的一句承诺;不写婚礼喜庆,只写“轮胎不能见血”的职业坚守。这些克制的笔触,反倒让情感有了重量。
最动人的是路内对“路”的书写。主人公手握方向盘,开过美式道奇、苏联嘎斯,在滇缅公路颠簸,在朝鲜战场躲避轰炸。车辙印叠着车辙印,个人的路就这样叠进国家的路。路承宗说:“上了我车的人,我不问因果,不问对错。”这话里有司机的职业素养,又何尝不是普通人在历史洪流中挣扎生存的宽恕包容?握紧方向盘,就是对动荡年代变动人生道路的努力把握。
路内写得最好的还是人。周爱玲这个角色,毕飞宇说将来会被记住,我深以为然。她不是传统文学里的温柔女性,有点“少根筋”,说话直接,却在战乱中撑起一个家。老了她对女儿说:“一辈子,找条回家的路,走很久,看见你自己站在前面。”这里的“家”,早不是地理概念,而是心之所安。
从《少年巴比伦》到《山水》,路内完成了从青春叙事到历史叙事的转型。他不再满足于写个人的迷茫,而是把个人放进更长的河流里。小说结尾,那只逃走的熊猫最终回到保护基地——路内似乎在说:走过千山万水,真正的归宿是内心的良善与坚守。
合上书已是深夜。窗外城市依旧车流如织,每盏车灯都在划出自己的路。忽然懂了“山水”的深意:人生如行山路,起起伏伏;看山水则是一种态度——既胸怀远方,也懂得在每一个弯道处,看见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