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岸 著
十月的巴蜀,早早就进入了冬天。利州的嘉川铺飘起了雪花,远山如黛,四野飞白。这是陆游第二次由南郑来到利州,两次都是办理公务。第一次赶上一场小雨,想不到这次赶上了雪,雪是雨的结晶,雪中的诗比起雨中的诗更加凝练和隽永吗?思忖间,南郑的传信到了嘉川铺,陆游展开公函,看着看着竟怔住了,他不敢,不愿相信这是真的,王炎卸任四川宣抚使奉调回京……陆游不敢有片刻的耽搁,收拾好行李,做了简单的告别,骑着马上路了。
焦虑中的失望,失望后的希望,希望中的猜测,猜测后的焦虑,交织着嗒嗒嗒的马蹄声,在陆游的脑海里翻滚着,路途在急切的心情下被无形地拉长,希望在理智中无限地缩短,这真是一次艰难的跋涉。
终于赶回到南郑的宣抚司,但是,一个小小的幕僚,能做什么呢?王炎走了,带着满腹的不舍和遗憾,四川宣抚司的幕府也撤销了,散若烟云,无声无息,同时“撤销”的还有孝宗北伐的雄心壮志和多年来秣马厉兵的初衷。
陆游还是误解了孝宗,王炎走后,孝宗在范成大之后又派来了虞允文,他觉得兴兵北伐还是虞允文更合适。他对虞允文说:“这次伐金要两路出击,一路由卿领兵出川陕,取长安,进中原,一路由朕御驾亲征,出荆淮,直扑开封,你不能及时出兵是有负于朕,朕不能同时出兵是朕有负于卿。”
虞允文说:“此事关乎社稷,怎么说服太上皇呢?”孝宗说:“枕戈待旦,听我的号令就行了。”
见到太上皇,孝宗又表明要北伐的意愿,高宗说:“如今,金国如此强盛,开战,对金国来说,只是一场战争而已,对我们来说却关乎社稷的存亡,此事不要再提了,等我死了再说吧……”
乾道八年(1172),载着光荣与梦想,激动与忧伤的军旅生涯结束了,短短的八个月,成为陆游八十五年生命历程中最具华彩的一章。
陆游被安置到成都府路安抚司,平级调动,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参议官。同年十一月二日,陆游携家眷离开南郑前往成都,开始了走马灯般的宦蜀漂泊。
此时,范成大节制四川。范成大小陆游一岁,两人本该是同榜进士,陆游应试第一名被罢黜,轰动朝野。两人同被后人列为“中兴四大家”,诗文并举,高才盖世。尽管两人地位不同,却没有隔阂与顾忌,一起谈天说地、纵论古今、饮酒赋诗、唱和赠答,成为一时佳话。
一个芝麻大的小官,天天与制置史称兄道弟、饮酒唱诗,早就有人看不惯了,私下的议论,不胫而走,还传到朝堂里。这时虞允文举荐陆游为嘉州知府,任命下达,就有人参奏,说陆游“燕饮颓放”,没等陆游上任就被免去了职务。陆游身上发生过很多不可思议的事,这也应该算一件吧。
陆游本传中说:“范成大帅蜀,游为参议官,以文字交,不拘礼法,人讥其颓放,因自号放翁。”
子路曰“小人畏讥”,陆游可不在乎这些,说我颓放,好吧,我就大大方方地颓放一回,再作首诗给你们看看,免得口说无凭:
策策桐飘已半空,啼螀渐觉近房栊。一生不作牛衣泣,万事从渠马耳风。
名姓已甘黄纸外,光阴全付绿尊中。门前剥啄谁相觅,贺我今年号放翁。
——《和范待制秋兴》
千百年来,陆放翁妇孺皆知,有谁还记得那些议论他的人呢?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