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起,柬泰边境地区再次爆发激烈冲突。这距离双方7月28日达成停火协议仅过去4个多月。美国总统特朗普12日曾在社交媒体发文称,两国领导人同意从当晚起停火,但泰方13日公开予以否认。今年7月,特朗普曾拿贸易协议作威胁,要求泰柬两国“立即会面并迅速达成停火协议”,并在双方停火后声称是在他的介入下促成的。

　　主笔　赵恩霆

不给特朗普面子

　　12月12日,特朗普分别与泰国看守政府总理阿努廷、柬埔寨首相洪玛奈通电话,试图复制几个月前促成泰柬停火的一幕。通话后,特朗普宣布泰柬双方同意停火,但泰国方面不仅在13日予以否认,还对特朗普就本轮泰柬冲突起因的言论表示失望。

　　特朗普声称,最初造成多名泰国士兵伤亡的路边炸弹是“意外”,但泰国仍猛烈反击。对此,泰国外长西哈萨重申,泰柬边境地区造成泰国士兵伤亡的地雷并非意外,而是柬埔寨埋设的。同时,阿努廷强硬表态,称泰国将继续军事行动,直到领土和人民不再受到威胁。

　　今年5月底,泰柬在泰国东北部乌汶府与柬接壤的一处存在领土争议的地区发生冲突。7月下旬,双方在边境地区再次发生武装冲突。

　　上一次爆发边境冲突期间,两国领导人均表现出了克制,并就边境局势保持着直接沟通。当时,时任泰国总理佩通坦曾与洪玛奈、柬埔寨参议院主席洪森通话,后来代理泰国总理职务的普坦也积极参与马来西亚、中国、美国等斡旋方的调解。10月26日,泰柬在东盟峰会期间签署和平联合声明,随后双方陆续从边境撤出重型武器。

　　马来西亚是今年东盟轮值主席国,本轮冲突爆发后,马来西亚总理安瓦尔再度出面调停。安瓦尔分别与阿努廷、洪玛奈通电话,呼吁双方13日22时起采取停火措施。洪玛奈在其官方社交媒体账号上说,欢迎并支持安瓦尔提出的停火倡议。

　　但与此前不同的是,泰国这次态度十分强硬。阿努廷13日下午接受媒体采访时确认当晚不会停火,表示当前泰国必须全力捍卫主权和人民安全,不需要听从任何人的命令。

　　泰国不仅在军事层面强势出手,扩大空袭范围,持续炮轰柬方目标,外交层面也要求马来西亚推迟东盟紧急外长会,一副“非得打出个结果”的架势。

政治斗争的需要

　　前后两次冲突,泰国方面态度为何大不相同?

　　泰方如何应对边境冲突,与泰国国内政局动向紧密相关。12月11日,阿努廷向国王提请解散下议院、提前举行大选。这一提议已获泰国国王批准。表面上看,这是阿努廷履行上台时承诺的做法,但实际上是下议院主要党派博弈的结果。

　　阿努廷是泰国自豪泰党领导人,该党在下议院席位数并不多,他之所以能在今年9月成功执政,关键是得到了下议院第一大党人民党的支持。作为交换,阿努廷承诺上台后推动修宪并在4个月内举行大选。

　　然而,12月11日,泰国宪法修正案草案在下议院进行二读审议时,自豪泰党转变立场,支持上议院控制修宪条款,导致草案二读未获通过,引发人民党不满并威胁对阿努廷政府提出不信任动仪。鉴于阿努廷领导的是少数派政府,无望挺过不信任投票,解散下议院提前大选的决定,让阿努廷避免陷入被动处境,在接下来的政局走势中继续掌握主动权。

　　泰国大选将于2026年2月8日举行,眼下的泰柬边境冲突无疑成为阿努廷和自豪泰党手中的竞选王牌。在综合国力和军事实力对比上,泰国显著强于柬埔寨,阿努廷政府暂不接受调停、全力军事打击的决定,既能得到军方认可,又能激起民众的爱国情绪,不啻为一场竞选造势。

　　如果这次泰国的军事行动能够达成既定目标,将成为阿努廷的加分项,有助于自豪泰党夯实选民基本盘,扩大在下议院的席位版图,巩固自身在泰国政坛的关键角色。

协议治标不治本

　　泰柬冲突再起还缘于今年7月底达成的停火协议的脆弱性。彼时,尽管泰柬两国均想缓和局势,还时隔12年再次召开联合边界委员会会议,但冲突导致双方外交关系降级,在人员往来、电力供应、互联网服务、商品进出口、边境口岸管制等方面实施了限制措施。7月26日,特朗普分别与泰柬领导人通电话,以双边贸易协议和加征关税施压,促使泰柬最终在马来西亚握手言和。

　　不过,双方在停火协议的后续执行过程中龃龉不断。直到11月10日,泰国宣布暂停执行协议,暂缓释放被扣押的18名柬埔寨士兵。其间,泰柬两国政府和军方有过接触和对话,阿努廷还于10月与洪玛奈在马来西亚出席东盟峰会期间会面,就两国边界和平问题签署联合声明,包括撤除重型武器、清除地雷、打击诈骗集团、共同管理边境。

　　尽管如此,泰柬还是因为一次地雷爆炸事件而重燃战火。这回泰国国内的政治形势发生变化,而特朗普单纯施压那一套治标不治本,数月前的停火协议只是按下了暂停键,泰柬两国围绕领土争议积累的矛盾非但没有化解,反倒各自憋了一口气。

　　马来西亚前交通部长、国际关系专家翁诗杰认为,泰柬边境争端由来已久,具有其历史背景,单凭美国以贸易协议为要挟,而不从矛盾的根源着手,充其量只是治标不治本,停火休战难以持久。

　　如果说柬埔寨的怒气来自泰方扣押柬方士兵的话,那么泰国的怒气显然绕不开今年6月两国高层爆出的“通话门”事件。当时,时任泰国总理、前总理他信之女佩通坦与柬埔寨参议院主席洪森进行过一次私人通话,前者称洪森“叔叔”,试图利用两个家族的私交为两国紧张局势降温,其间佩通坦甚至说了一些涉及泰国军方的争议言论。

　　后来这段录音被洪森公之于众,在泰国国内引发轩然大波,佩通坦处理泰柬冲突的动机和方式遭到质疑,时任副总理兼内政部长的阿努廷宣布其领导的自豪泰党退出执政联盟,最终导致佩通坦被停职。8月29日,泰国宪法法院裁定佩通坦违宪,并被解除总理职务。

　　那场“通话门”风波不仅使他信与洪森分道扬镳,还令泰国颜面受损,在围绕边境冲突的外交博弈中陷入尴尬。如今,作为看守政府总理的阿努廷,需要在冲突中让泰国重拾对柬强势地位。

领土争端留后患

　　泰国与柬埔寨拥有800余公里长的边界,存在多处争议地区,其中最有名的是柏威夏寺,为法国殖民统治遗留问题。该寺是一处重要历史遗址,地处泰柬边境一处崖顶,战略位置比较重要。1962年国际法院裁定该寺归属柬埔寨,但通往该寺的通道均在泰国控制之下,且泰方长期不承认相关裁决。

　　柏威夏寺在2008年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后,泰柬两国围绕该寺的争端再度升级。近年来,当地媒体还爆出柏威夏寺周边地区发现稀土矿藏等消息,也被认为是泰柬双方频繁爆发冲突的缘由。

　　长期以来,泰柬之间领土争端多采取“维持现状”的方式暂时搁置,这也为频繁发生边境摩擦埋下隐患。对泰国来说,如果这次能够通过强力手段“改变现状”,重新定义泰柬边境争议叙事,无疑会在后续对话中占据主动,并积累谈判筹码。

　　泰国那瓦明拉提拉大学副教授切他认为,柬埔寨近期因地雷争议、跨国诈骗网络资产被冻结以及政府支持率下降,可能想借边境冲突转移焦点。柬埔寨皇家科学院国际关系研究所所长金平则认为,泰国在争议地区的“扩张野心”依然是冲突持续的重要诱因,“对外议题往往成为泰国国内政治压力的转移出口”。

　　按柬埔寨方面的说法,近几日泰国不断扩大空袭范围、持续炮击柬方目标,而泰国陆军发言人表示,目前不存在停火安排。泰国军方还将泰国湾划为高风险区域,意在切断柬埔寨军用物资运输通道。

　　根据泰国国防部通报,截至14日,冲突已造成16名泰国士兵死亡、超过320名士兵受伤；截至15日下午,泰方有13名平民死亡,超26万民众转移。柬埔寨内政部通报,截至16日早晨,柬方已有15名平民死亡,受伤人数达76人,共有约42.27万人流离失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