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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文汇报）

从北京中关村的实验室，到美国硅谷的董事会会议室，一场针对衰老的“全面战争”正悄然升级。OpenAI的萨姆·奥特曼、亚马逊创始人杰夫·贝索斯等一批站在科技与财富顶端的巨富，正将巨额资金押注于一个颠覆性的理念：死亡或许可以成为一种选择。他们大手笔资助着细胞重编程、血浆置换、衰老细胞清除等前沿研究，其终极目标，直指终结衰老本身。

这场关乎人类终极命运的万亿级竞赛，被业内冠以一个冷静又充满诱惑的名词——“死亡红利”。有人预见，这场长寿革命一旦取得突破，将彻底重塑全球医疗保健体系。

衰老，或许并非一条只能单向行驶的漫漫长路

今年6月，全球知名学术期刊《细胞》上的一项研究，如同一颗投入科学深湖的重石，激起层层涟漪。中国科学院团队宣布，他们通过给老年食蟹猴注入经基因工程改造的干细胞，在44周的观察期内，成功逆转了其多项生理指标。这些灵长类“长者”仿佛被施了时间魔法：记忆力变得敏锐，骨骼更为强健，新陈代谢与生育能力展现出年轻化的迹象，且全程未发现肿瘤生成。

这不仅是技术的胜利，也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衰老，或许并非一条只能单向行驶的漫漫长路。

当然，面对资本与舆论的喧嚣，科学界始终保有冷静。

在医学上，抗衰老被认为是最棘手的难题。因为，大多数疾病都有一两个明确的病因，一个可以靶向的通路，而衰老，却是在全身各处同时发生的。

科研人员分析，生命体经年累月的运转，带来的是一种系统性的“分子磨损”。逆转衰老，绝非像打磨一件生锈的古董，使其重现光泽那么简单。它更像是对一台已经持续运行了数十年的精密仪器，进行一场涉及每一个零部件的、彻头彻尾的“大修”。在细胞的微观世界里，损伤是全面的：DNA突变不断累积，如同抄错的乐谱；染色体末端端粒逐渐缩短，如同燃烧的蜡烛；蛋白质错误折叠，产生“垃圾”；作为细胞能量工厂的线粒体，其效率也随岁月流逝而降低。

所以，有科研人员直接指出：如果想真正逆转衰老，必须同时修复所有这些层面的损伤，这极其困难，绝非简单地替换掉一些旧细胞，就能指望身体一键重启。

标榜“细胞焕活”的诊所，如雨后春笋般涌现

尽管科学的道路步履维艰，商业世界却从不缺乏“创造奇迹”的勇气与速度。全球各地，标榜着“注射式回春”“细胞焕活”的诊所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从价格不菲的干细胞输注，到硅谷亿万富翁一度热衷的“代际血浆置换”，新奇疗法令人眼花缭乱。

其中，美国风险投资人布莱恩·约翰逊堪称“身体实验”的极端代表。他曾因输入自己17岁儿子的血浆而登上全球新闻头条。近期，他又转向一种更为激进的“全血浆交换”疗法，声称通过将身体全部血浆替换为纯化的白蛋白，可以实现类似于汽车“彻底换油”的效果。

然而，医学专家对此普遍持谨慎态度，警告其有效性的科学证据依然薄弱，且大规模置换血浆可能带来感染、过敏、栓塞等严重风险。

在中国，抗衰老领域呈现出独特的“三轨并行”现象——实验车道（高速）：在国家和民间资本驱动下，细胞与基因层面的基础研究加速推进；临床车道（限速）：在严格的医疗监管下，真正的抗衰老疗法临床应用谨慎前行；消费车道（超速）：面向大众的消费市场一片鼎沸，充满了需求、营销与概念炒作。

中国科研团队的努力并非停留在口号。在上海，有细胞团队正进行一项堪称“细胞级返老还童”的前沿探索，他们将患者的一小块皮肤样本培养成纤维细胞，随后运用小分子化合物进行细胞重编程。实验结果显示，原本衰老的细胞图谱被回溯至新生儿脐带细胞的相同水平，不仅恢复了免疫调节功能，还能高水平表达神经营养因子。

这项技术在初步临床测试中得到验证。团队领头人展望称，如果该技术最终顺利应用，人类的极限寿命可能不是120岁，可以活到150岁，甚至更久。

凭借这项“自体细胞重编程”技术，该团队在2025年成功入围全球最大规模抗衰老科学竞赛“XPRIZE Healthspan”的全球40强，成为此赛事中唯一晋级半决赛的中国团队。

在分子层面的探索同样活跃。江苏大学的研究人员创新性地为NMN（β-烟酰胺单核苷酸）设计了一套“纳米快递系统”——利用干细胞分泌的天然囊泡作为载体，通过微针技术将NMN精准送达皮肤深层。

动物实验结果显示，这套递送系统不仅改善了小鼠的皮肤皱纹，还激活了细胞内的“年轻开关”。这项已申请专利的技术，为抗衰老研究开辟了一条全新技术路径。

然而，实验室的突破要安全、有效地转化为临床疗法，中间横亘着巨大鸿沟。

全球“不老之战”，序幕才刚刚拉开

在医院体系内，抗衰老的推进速度远不及实验室。国内一些顶尖公立机构已开设“长寿门诊”“抗衰老门诊”，但其工作核心聚焦于“防”而非“治”——通过先进的血液生物标志物检测、激素水平分析和身体成分扫描，精确评估个体的“生物学年龄”，继而提供高度个性化的营养、运动和生活方式干预方案，而非直接进行细胞注射等激进治疗。

中国的监管边界异常清晰。国家卫健委虽已批准上百家机构备案开展干细胞临床研究，但明确禁止任何机构将干细胞治疗作为“抗衰老”服务向公众提供商业化应用。

然而，在监管的围墙之外，市场呈现出另一番如火如荼的景象。抗衰老，已成为中国消费领域最炙手可热的新疆域。比如，膳食补充剂在各类跨境电商和灰色市场平台上炙手可热，售价高达数千元人民币一瓶。号称能为细胞“充电排毒”的补充剂，悄然出现在一线城市的私人健身房。

在社交平台上，全民抗衰的热情更是震耳欲聋。在一些年轻人活跃的平台上，“抗衰老”等话题下聚集了数十万篇笔记，形成了一个奇特的“露天咨询场”。这里既有“亲测有效，睡眠改善，皮肤透亮”的真诚分享，也有“第一天服用，剂量300毫克，结果彻夜难眠，次日发烧”的困惑警示。消费者们在各种跨境商品链接和真假难辨的科普中穿梭，不断追问：“到底哪个品牌是真实有效的？”

如果说“长寿经济”是一个新赛道，那么赛道的一端，是高风险、高壁垒的“硬科技”领域，如革命性抗衰药物、干细胞疗法、基因编辑技术，它们突破艰难，但决定着未来的可能性；另一端，则是能快速推向市场的“大健康”消费领域，包括各类膳食补充剂、健康管理App、居家检测试剂盒和可穿戴智能设备。

市场的扩张速度有数据为证。根据中康产业研究院2024年发布的《高潜品类：解构抗衰老与年轻态之秘》白皮书，中国“抗衰老与年轻态”市场总规模已突破3000亿元，并展现出强劲的增长势头。在具体消费产品上，有传统鱼肝油、蛋白粉，也有各类新型补充剂。

未来，这个新兴生态系统的最终赢家，可能不是某个单一技术的持有者，而是那些能深度融合生物技术、智能硬件、软件算法与金融资本的整合者。谁能率先构建起从“分子发现”到“数据洞察”，再到“产品服务”，最终无缝触达“终端用户”的完整生态闭环，谁就可能不仅拥有一两款畅销产品，更有可能主导人类应对衰老的全新方式与未来图景。

这场关乎生命终极命题的“不老之战”，序幕才刚刚拉开。

（作者为科普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