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妇女网)
转自:中国妇女网
元旦前的哈尔滨,最低气温已突破零下20℃。
在黑龙江省工会干部学院一片一两百平方米的空地上,数十名师生围着一块小山一样的雪坯站开。路人掏不出手的寒意里,到中午,天上竟然还飘起了雨点。
雪旁、雨里、学生们的视线中,是穿着亮粉色连体衣的老师王海峰。冰雪雕刻师中,女性并不多见,王海峰是一个;按拿过的奖来算,她还是其中的佼佼者。
曾经在哈尔滨冰雪大世界打滑梯、在兆麟公园看冰灯的女孩长大了。冰和雪造出的世界美如梦境,梦里长大的女孩也成了造梦的人。
雪雕,这堂课非在室外上不可。冰雪雕这件事,也是非做不可。冬天的细雨里,王海峰没有戴帽子。她跪在雪坯上,手持雪铲,一下、两下,每一下都使上十足的力气。马的眼睛、鼻孔、嘴依次浮现,鬃毛一簇簇分明。学生的赞叹和铲车的机械声里,王海峰并没有太多的表情。
学生大都来自黑龙江林业系统,本该“猫冬”的日子里赶着学一技之长;王海峰也算半道出家,2008年,刚考上哈尔滨工业大学的她以为自己将来会设计建筑或园林。
大二时,有老师组织大家去参加兆麟公园的一个冰雕比赛,初出茅庐的王海峰和同学一起获了个小奖。“干这个东西上瘾”,简单的契机,接下来就是她与冰雪雕漫长的缘分。
王海峰从小学美术,冰和雪雕成什么样才好看,她总能很快明白。但和其他艺术门类一样,这份敏锐顶多是敲门砖,要成为老练的冰雪雕刻师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王海峰用了很多个冬天,一点点领教了。最要命的,首先是冷,从11月到次年1月,整整3个月的冷。
冬天的冷、北方冬天的冷、哈尔滨冬天的冷,这是三种冷。冰冷的风加上大量冰雪,王海峰的工作环境,体感温度往往低于零下30℃。手机会被冻得从50%电量到一下子没电关机,手脚冻得失去知觉的王海峰,却还能大半天、大半天地坚持。睫毛结了冰,不碍事;口罩冻成冰罩,她后来干脆不戴了。
王海峰形容自己的性格“比较能坚持”,做冰雪雕时,她可以一上午、一下午都不去一趟厕所,也不去休息室。从零开始的学习是枯燥的,会不会把这块“肉”雕得多了,那块是不是又少了,王海峰有过所有初学者的担心。她也有许多人没能等到的成就感,“我在坚持做作品的时候,能看到其实很多人坚持不下去,我就觉得我比他们强,就坚持下来了”。
要参加比赛,要赢,王海峰从不讳言自己求胜的心。尤其是在国外比赛时,每一次努力过后,在国外升起中国的国旗、奏响中国的国歌,王海峰都会忍不住地流眼泪。那是她享受的感觉。
对年轻的王海峰,冰雪雕刻最初是乐趣,渐渐变成一种证明。
最冷的一次,王海峰和团队受邀去加拿大参加比赛,当地白天气温也只有零下四五十摄氏度。严寒、疲惫加上大意,比赛过程中,王海峰把雪叉扎到了自己的鞋上。脚早已冻麻,没有知觉,直到看到鞋面上有血洇出来,她才脱鞋查看,发现自己的大脚趾被扎穿了。
“实在太冷了,影响速度,我们中国队本身进度就慢了很多。如果说我再不工作,我们队一定会完不成作品。”简单包扎后,不顾队友的劝说,王海峰继续上场,直到比赛结束。那一次,中国队拿下了金奖。宣布结果时,所有队员都哭了。
“如果我停下来,我们组就白来了。”那是王海峰不曾后悔的决定。
学习、练习和比赛的权衡,几乎贯穿王海峰的本科和研究生阶段。她没有旷过课,甚至没请过假。2010年起,王海峰和队友出国比赛的机会几乎没有断过。一些赛事会为选手承担交通等费用,这被王海峰笑称为“非常友好的比赛”;另一些比赛,因为分量足够重,即使分文不出,他们也心向往之。为了攒钱,开着爸爸的旧车上下学的王海峰当起了顺风车司机,上学路上拉几个人,回家再拉几个人,每人十元。偶尔碰上学妹,在学妹的夸奖声中迷失自己以至于不好意思收车费,这样的损失让王海峰痛心疾首。
对今年37岁的王海峰,开顺风车的收入已经不是关乎财政大局的问题。国际比赛中赢得多了,她也开始看到输赢以外,更多的意义。从乐趣变为证明的冰雪雕刻,一点点回归最初的乐趣。
最早出国比赛时,王海峰惊讶于外国对手的松弛,“他们也不是专业的,就是想去体验一下冰雪雕比赛,心情都是很放松的,不像我们,像有一种使命”。而今天,王海峰知道,“我们不一样了”。如今她带着自己的学员到国外比赛,更多是为了向学员传授技术,截然不同的心态下,获奖的次数反而多了。
王海峰手头的国际奖项已经攒到了三十多个。如今她是黑龙江省林业设计院的“王海峰劳模创新工作室”负责人,冰雪雕刻仍是乐趣所在,更是工作的一部分。透明的冰,白色的雪,折射出彩色的人生;能从这人生里回馈给冰雪什么,王海峰一直在琢磨。她的工作室的一面墙上摆放着各种冰雪雕工具。因为太知道在冰雪中工作的艰辛,她不断尝试用更好的工具缩短冰雪雕刻师的户外工作时间,获得多项国家专利。
王海峰也有了新身份,老师。她的学生中有农民、大学生,更多的,是希望拥有更好生活的林业系统同行。2014年,黑龙江重点国有林区全面停止天然林商业性采伐,数万名林业工人放下斧锯,转型、转岗。“尔滨”和冰雪的热度,让他们和王海峰都看到了一种可能,“为他们提供培训平台,教他们冰雪雕刻技能”,王海峰说,如今冰雪雕刻人才紧缺,技术过硬者,日薪可以达到三四千元。
兆麟公园的冰灯,王海峰从小看到大。中央大街的雪人,如今也写进了王海峰孩子的童年记忆。她是哈尔滨的女儿,也是冰雪里的女将。
“小时候我记得总去冰雪大世界打滑梯什么的,没想到自己会成为一个建设者,有这样的情怀在里边。我是特别特别幸运的人,赶上了冰雪热的时代。”王海峰说。
时代向前的声浪里,金属工具与冰雪碰撞、摩擦的声响,王海峰听了十七个冬天。这是“幸运”二字不足以概括的十七年旅程,一刀一凿,留下或深或浅的痕迹,全是沉默的热爱与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