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临通胀的远不止食品杂货与日常必需品。临近年终,大量新闻报道集中关注一种现象:近年来大学生的成绩普遍大幅攀升,而与此同时,却有越来越多证据显示,许多新生在数学等基础学科上准备不足,便已进入大学校园。
不出所料,批评者再次用文化战争的框架看待此事,将学生称为分数低于A就无法承受的“雪花一代”。但这种论调忽视了一个事实:分数膨胀问题历时半个多世纪形成,根源盘根错节,远非一所大学之力可以解决。
从上世纪20年代到50年代,各类高校学生的平均绩点(GPA)在2.3至2.5之间徘徊,大致相当于C等水平。那正是“绅士C”的黄金时代——在当时,拿到C就算体面。
“绅士”这个说法很能说明问题,它凸显了高等教育曾肩负的截然不同的社会使命。在战前,上大学更像是一张确认精英身份的门票,而非实现阶层跃升的途径。入学几乎是理所当然,成绩好坏无关紧要。看看富兰克林·德拉诺·罗斯福(Franklin Delano Roosevelt)在哈佛大学的成绩单便可见一斑——上面多是C。我们完全可以断定,他当时对自己的未来何须担忧。
到了20世纪中期,高等教育界开始流行一个离经叛道的想法:才华比家世更重要。一个人只要足够聪明,就有资格上大学。这一观念与标准化考试的崛起相辅相成——考试的目的正是发掘那些天赋卓绝的学生,并为他们的潜能释放打通道路。
高等教育的这一民主化进程固然值得称道,却动摇了“成绩无用”的传统观念。上世纪50年代,出身普通的大学生无法仰仗家族人脉。他们必须在学业上表现出色,特别是当他们依靠奖学金或二战后的《军人安置法案》(GI Bill)时——两者都要求学生达到最低绩点要求。成绩变得至关重要,此前几乎不存在的“讨分行为”也在接下来的十年间初现端倪。
20世纪60年代中期,越战使得争取好成绩成了性命攸关的事。1964至1973年间,大学男生只要保持像样的成绩,就能换取免于征召的资格。有说法称,教授们也因担心一个D或F就会把学生送上越南战场,而变得更加宽松——尽管这种解释很大程度上是基于轶事证据。
无论越战对分数膨胀有何影响,它最终都被另一个因素的光芒所掩盖。与早年依靠奖学金或《军人安置法案》的奋斗者不同,上世纪60年代末至70年代的大学生,是用自己的血汗钱,或越来越多地依赖联邦政府担保的学生贷款来支付学费。这一转变将求学者变成了略带贬义的“学生消费者”。他们视教育为所购买的服务,而糟糕的成绩,自然不在他们的“购物清单”之上
整个1970年代,高校越来越有动力去应和这种趋势,尤其是在庞大的“婴儿潮”一代陆续毕业、导致入学人数下滑之后。这一下滑冲击了学校的财务状况,促使它们纷纷推出精心设计的营销活动,以招揽并维系生源。
严格的评分与这种将学生视为顾客的新重点格格不入。越来越多的教授没有终身教职的保护,他们发现,坚持抵制分数膨胀,即使不导致失业,也会造成选课人数下降。
也大约在此时,如今为人所熟知的关于分数膨胀的哀叹,开始在大众媒体上浮现。50年前,专栏作家乔治·威尔(George Will)曾严肃指出:“如今高等教育所患的分数膨胀之疾,比上世纪60年代末那场如同瘟疫般、由激进理想主义者引发的校园暴力风潮,危害更甚。”仿佛是当今精英大学新闻的预演,威尔当时报道称,斯坦福大学的平均成绩已是A-,而达特茅斯学院更有41%的应届毕业生获得了A。
那时,“绅士C”的时代早已远去。而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尽管有无休止、可预见的老生常谈,情况却并未有多大改观。我是一名教授,若要给这些哀叹打分,我会给“C”——因为它们既无新意,亦无建树。
公众需要认识到,这是一个全国性的系统性难题,也必须通过全国性方案来解决。没有一所大学能够独自扭转分数膨胀,其核心症结在于:这将直接削弱其毕业生在市场上的相对竞争力。教育运作遵循市场逻辑:例如,若哈佛单方面回归一世纪前的评分体系,其毕业生的成绩单在申请耶鲁法学院或麦肯锡职位时,书面竞争力将弱于其他常春藤盟校的毕业生。
联邦政府已经在充当高校学费可负担性信息的交流中心,帮助学生与家庭比较各校成本。它完全可以同步建立一个针对分数膨胀的指数,用以锚定“A”成绩的真实价值。雇主将尤其受益于此,得以判断一名学生光鲜的GPA在同辈中究竟位列几何。
若无国家层面的干预,几乎可以断定,50年后我们仍将读到老调重弹的社论,哀叹大学生人人皆A。若真如此,我们所有人都该被评以“F”——集体不及格。译/逸思 编辑/宋祉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