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州日报)
转自:湖州日报
○ 徐秀米
保姆蒋姐辞工了,很突然。我挺不舍,她是我真心喜欢的人。
她比我们年长,我们叫她大姐,她却称呼我们为阿叔、阿嬢,连我的女儿也被她亲昵地叫小阿姐,好像旧时代的卑己尊人的礼数深深植入了她的骨髓里。她初来我家时,话不多,与儿子语音通话短而少,与孙子孙女视频也就呵呵笑笑,但我父母爱打破砂锅问到底,愣是将原本安静的她培养出一手精湛的“补锅”技能,唠起嗑来有声有色。
她家庭结构简单,父母早亡,两个儿子在城里成家后,她与丈夫便一人分赴一家带孙子。孙辈上大学后,老两口返回老家。她在城里待了将近20年,但仍然喜欢干农活。——或许二十年的城市生活里,她始终惦记着泥土的温情。她上岗后,每天得空就到菜地忙活,我母亲去年一病,大块菜地荒芜,她初见此景时那痛惜的样子,俨然一个少年突然发现一夜白头一样意难平。她刨地翻土碎泥块极其细致,跟从事标准化的泥巴颗粒人工计数似的,块块地等量、等高、等长。我幼时不舍得一口吃掉一块饼干,才会如此耐心地按长宽高的最迷你形状一点点咬走。毫不奇怪她要花很长时间去平整一块地。
其实,我悄悄观察过,无论农活还是家务,时间对她都挺宽容,任由她自由利用。她去喂鹅,鹅好像能听懂她讲话,吃饱了偎着她不让她走;她喂鸡,要等鸡吃完食物喝完水才离开;家里小狗“巧克力”释放荷尔蒙,常不归家,她就满村满巷地慢慢找,找到后才会回家。
她在厨房做事,自然也是与在园子里干活一样的风格,主打一个慢工出细活。她择菜、切菜、摆盘如手工绣花,一板一眼,方寸不差。她洗碗有自己的程序,给足碗筷庄严的仪式。先等所有人饭毕,把碗收到一起,用纸巾一一擦去油污,统一放入水池,用洗涤液洗一遍,再用热水清一遍,再用百洁布擦干,最后归置到碗柜里。我劝她删减流程抢时间休息,但她坚持此法省水节流,费点时间不要紧。我常趁她先吃完饭去园子喂鸡食时,三下五除二把碗洗好。她连对我的感谢也会花很长时间慢慢说,见一次说一回。
母亲常说,像她这种慢性慢动作的人,“大锅饭”时期,肯定得饿死。
当然,她也有快的时候,每次她休息日回家,母亲让她忙妥自家的事再来,不必着急返家,可她次日必定到岗。她说菜地还没像我母亲病前打理的那样绿蔬满畦,她得慢慢努力。时间一久,我感觉她是个急性子,我父母吃得偏多偏少,她急;多穿少穿她急;咳嗽了她急;偶尔一个小趔趄,她会急得乱喊阿嗲娘母阿太要小心呀。她满口的外地方言一天天养着我父母的耳,很快滋养了老人的心,父母怕急着她,很听她话,甚至母亲说话的腔调也染上了她的乡音。
国庆前夕,她说休2天假就回来,把地里黄豆收起来,做烘青豆。可国庆次日她突然来电,长叹一声“哎~”说干不动了。她返来取回衣物时,教我烘豆的方法,没等我反应,留下一句“小阿嬢,得空到我家来玩哦!”便急匆匆离开。这显然是句客套话,没有地址,也没约定时间,只是电话那声“哎”里叹出的、远超量化标准的气息,让我确信,“干不动”只是个说辞,定有别的、不愿分享的原因让她搁置了对我父母和菜地的牵挂。
不久,家里又来了个本地的新“大姐”。母亲照例用染了蒋姐腔的语调与她搭话,对方一脸疑惑,不知如何接茬。一旁的家人们会心一笑,深知母亲惦记那藏在方言里的温暖慢时光,如蒋姐惦念土地沉甸甸的温情一样,难以割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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