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内蒙古日报)
转自:内蒙古日报
□本报记者 李倩
弱水流沙。
北魏郦道元以此四字精准概括了居延地区的地理性质。
流沙坠简。
罗振玉、王国维则以此四字生动勾勒了汉简掩埋于斯、存世千年的历史图景。
自1930年起,近百年间,在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额济纳旗和甘肃省酒泉市金塔县辖区内的汉代居延遗址,先后出土汉简总计3万余枚。
最须臾的沙,封印了最永恒的痕;最微渺的木牍,承托了最宏大的国本朝章。
12月28日,“‘简’读居延——居延遗址出土汉简专题展”正式在内蒙古博物院展出,甄选400余件(套)居延遗址出土汉简、器物、文书等展品,系统再现了汉代边塞社会多民族共生、烽燧与邮驿并存、农耕与游牧交融的生动图景。
秦汉时期是我国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创建和初步发展的重要历史阶段。策展人、阿拉善博物馆馆长赵远说:“我们要深入挖掘和阐发居延汉简中蕴含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使之为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提供深厚滋养,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贡献力量。”
阿拉善盟历史文化专家孙建军说:“纵观古今,居延地区始终是多民族往来、互融、共生的历史舞台,见证着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发展轨迹。”
书于木牍 垂鉴万世
“截竹为筒,破以为牒,加笔墨之迹,乃成文字”。
展板上一位头簪毛笔、腰悬削刀的“刀笔吏”形象让汉简的制作变得肌理分明。
展柜内,细长的简、宽厚的牍、多棱形的觚、短而宽的楬、“加密”的检……形制各异的木片,均取材于当地盛产的胡杨木、柽柳木,历经两千多年时光与风沙的洗礼,而墨迹粲然。
这就是居延汉简,与殷墟甲骨、敦煌遗书、明清档案并称为二十世纪初中国古文献“四大发现”。
驻足凝视,一个鲜活、磅礴、秩序井然的汉代边疆,在眼前缓缓铺陈。
《甘露二年御史书》是一份发往全国各地的“通缉令”,《塞上烽火品约》记载了烽火传讯的严密规定,《候史广德坐罪行罚檄》列举了官吏失职被追责细节,《候粟君所责寇恩事》说明汉代统一法律已深入边疆多民族地区,成为维系社会秩序的共同准则……
秦汉“以文书御天下”。
“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作为国家通用文字的汉字及其书写文化,已在边疆深深扎根,成为沟通各族、凝聚认同的重要纽带。”孙建军说,“它见证并推动了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历史进程。”
“汉代的边防管理还体现在对往来人员的审查、管理等方面,所有出入边境的人员,无论公私,必须持有官方颁发的通行凭证,如‘符’‘传’‘过所’‘棨’‘节’等。”甘肃简牍博物馆副馆长徐睿说。此次他带来124件(套)文物和109件仿制品参展。
居延汉简出土有诏书、奏记、檄文、律令、品约、符传、簿册、书牍、历谱、术数、医药等,内容涉及当时的政治、经济、军事以及文化、科技、哲学、民族等领域。“居延汉简展现了多民族共同开发边疆的历史,是中华文明赓续发展、从未间断的实证。”赵远说。
如此重要的档案,其精准解读的前提,是让散简“复位”。
“韦编三绝”的故事早已提醒我们,编绳易朽,木简极易散乱。
展览中展出3组由武汉大学简帛研究中心副教授姚磊缀合的汉简。“通过缀合这些碎片,我们可以更加深入地挖掘这些珍贵的历史遗物,从而更好地揭示汉代历史文化的价值和精神内涵。”姚磊说。
对居延汉简的每一次解码,都是对中华文明深层基因的辨认。这些书于木牍的墨痕,铭刻着中华文明生生不息的未来。
如今,新技术手段的引入也推动了简牍学与多学科的融合发展。红外扫描技术的广泛运用使得原本模糊的字迹得以清晰呈现,释文校勘工作也逐渐从依赖经验判断转向科技实证。
弱水流沙 居延春秋
历史是时间,亦是空间。
展厅内一张巨幅的《禹贡九州图》告诉我们,最晚在战国时期,居延地区已被纳入“九州共贯”的大一统地理观念之中。
公元前102年,汉朝派出大批兵卒,在这里戍边屯田,置北居延、休屠两县,开创了中国历史上大规模、系统化边疆治理的新篇章。
无论朝代如何更迭,北魏的管辖、唐代的宁寇军、西夏的黑水镇燕军司、元代的亦集乃路总管府,直至清代的额济纳旧土尔扈特旗,中央政权或地方政权的有效管理与经营未曾中断。
赵远指着展柜中的元代至正版《文献通考·职官考》介绍说:“这件为国家一级文物,内容系统记述了自夏商至南宋的职官制度沿革。这是元代继承并发扬历代治国制度的重要实证,反映出多民族政权对国家治理体系的吸收与整合。”一旁,展柜中整齐排列的铜钱清晰地标注着不同的朝代和年份。
居延的历史,正是一部生动的编年史,是诠释着中华文明连续性和统一性的边疆样本。
历史是鲜活的、生动的、流动的。
在赵远看来,汉简《候粟君所责寇恩事》不仅仅是一份极其完整、细节翔实的汉代边郡司法案卷。“寇恩的跨区域谋生,粟君与民间的雇佣交易,本质上是多民族、跨区域经济共生的缩影。”
居延地区汇聚了从中原戍边而来的将士与移民,也有归附的匈奴、羌、月氏等民众。他们比邻而居,共同参与屯田、贸易与各项劳作,不同的生产方式、生活习惯与文化传统,在这里相遇、碰撞并逐渐融合。
“哀怜赐记,恩泽诚深厚,得闻南方邑中起居,心中欢喜。”
远在边塞,一封家书,聊解思乡之苦。
自古忠孝难两全。一封封戍卒收到或尚未寄出的家书,字里行间的牵挂与思念令人动容,更令人感怀的是他们为国守边的奉献精神。
这份赤诚的家国情怀,被木牍封印,并未随时光流散。千年以后,在同样的山河之间,家国大义再次做出了它的选择。
60多年前,为了祖国的航天事业和国防建设,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书写了“三易旗府”的壮举。
对统一国家的认同、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维护,始终是这片土地最深沉的底色。
文明交融 星驰大漠
“现有一封文书需要从居延送到长安,您会选择哪种方式送达呢?”
展厅内的多媒体互动大屏吸引了人们的注意。
居延地区的文书传递,有着明确的速度等级要求,一套严密的邮驿系统保障着信息与物资的流动:普通文书“以邮行”“以亭行”,而军情急件则可“吏马驰行”,换马不换人,一路飞驰。
居延是“丝绸之路”的重要枢纽,承担使节往来、物资中转职能。著名的《居延里程简》,清晰记载着从长安西至张掖郡氐池县的20处驿置地名与里程,还能与敦煌悬泉置遗址出土的里程简相互衔接,完整还原出汉代从长安经三辅、安定,深入河西走廊的交通脉络。
“它不仅勾勒出西汉‘第一国道’的精准路线,更见证了中原与西域的商贸互通、文化交融的历史印记。”赵远说。
循此通道,中原的丝绸、典籍、技艺西去,西域的葡萄、骏马、香料东来。
文明,就在这日夜不休的“星驰”中,完成着最深沉的对话与交融。
然而,居延的故事远不止于此。这条通道的“基因”远比汉代更古老。
考古发现,居延绿洲早在史前时期已是多文化交流融合的走廊。
“这组是距今3900年—3400年的四坝文化文物。该文化自河西走廊沿弱水向北传播,这些代表性陶器、石器不仅见证了古代先民适应与开发边疆的历程,更实证了居延地区在文明初期已形成互动共存、文化互鉴的悠久传统,为后世更大规模的民族交往奠定了深厚基础。”赵远说。
这交融的脉搏从未止息。
今日的额济纳,在非遗传承的创新里,在文旅盛会的舞台上,在策克口岸国际商旅的往来中,多元的地域文化与八方来风持续对话。
于是,“星驰”不再仅是马匹的速度,更是文明在时间中的奔流。居延的故事,是一部关于“我们”如何形成的、至今仍在续写的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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